幸福的拾荒者(二)

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它超越了一切,无法用科学去验证,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但在某些时候它会悄悄来到你的身边。

从嘉兴到香港,我的手机一直被Karen锁在保险箱里,她说辐射对伤口不好,也怕太多电话让我无法静养。那些天,我同外界的联系也仅限于每天借Karen的手机和亲人发几条短信。K每次都会告诫我不许翻看她电话里的隐私,我说她是小人之心。与世隔绝的日子里我 每天听到的都是好消息,也包括冕和小凯,有几次我想给冕打电话,被K用各种理由拒绝了,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因为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晚上,我照例借来K的手机。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了回复,打开一看是发给K的。我把手机合上准备交还给她,可无意中看到的几个字却让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我犹豫了片刻,脑海中始终摆脱不了“悼文”这两个漆黑冰冷的字符,或许是我看错了,或许是另有他意?我忽然感到强烈的恐惧在步步逼近,为了不让自己浮想联翩,我翻开了手机、、、、、、
“你写的悼文我收到了,看了很感动,但觉得不适合用在明天的追悼会上,还是以后放在冕的纪念册里吧、、、、、、”
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定了这几句话的含义,在接受这个事实之前,我必须重新回到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有短消息。”
Karen走过来拿收集的时候我没有看她,直到她苦苦求我不要难过,不要哭、、、、、、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哭,内心是麻木的,没有疼痛。我呆呆地坐在窗边,感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奔跑,原本具象的世界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把自己锁进洗手间,我需要一面镜子,一面不会说谎的镜子。
“你相信吗。”
没有答案,只传来Karen的呼喊和重重的拶门声。我不敢开门,我害怕面对门外那个真实又残忍的世界,我知道打开这扇门就以为着要选择相信。
从嘉兴到香港的一幕幕场景在我眼前浮现。我和前来探望的每一个人开玩笑,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坚强和乐观,更不愿意任何人为我担心难过。我很高兴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身边的人,即使里面夹杂着很多表演的成分。但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的行为简直就像小丑,与我夸张的无谓并存的是让所有人内心极度的悲痛。我感到深深的自责与内疚,我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受到保护,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打开门告诉Karen我要去参加明天的追悼会,但遭到了她的拒绝。
“我要去参加冕的追悼会!”我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不行,你不能去!”
“我要去参加冕的饿追悼会!”
“明天一早怎么来得及?再说你的伤那么严重!”
、、、、、、
我反复说着同样的话,每说一次都感觉距离现实更近了一些。
“你不让我去,我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我知道Karen不可能让我离开香港,我知道冕真的走了,我知道下一次相间,是在遥远的彼岸。我哭得有些失控,我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曾发生啊!Karen叫我不要哭了,她说眼泪会让伤口感染。我怎么停得下来,只好低下头,让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我在心里喊着冕的名字,我相信她会听见,我相信她就在身边。
那天晚上,医院特批我可以出去走走,Karen把我带到了海边,望着宁静的大海,我的情绪渐渐稳定,意识却去了遥远的地方。视线的尽头是 无垠的深蓝,海天连成一片。夜空并不晴朗,数目有限的星星在云端若隐若现,我不知道它们还能闪烁多久,有或者我们看到的已是它过去的光芒。世间没有绝对永恒的物质,但我相信有绝对的真理。真理让我们的世界有法可循,让生命有意义地存在。我们生活在物质的世界,我们以物质为基础来感知周围和自己。如若用心去感悟,生命似乎不应该依赖于血肉之躯,它的终结也远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我想冕正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呼吸之间。
这种想法让我心情平静而释然,它一直持续到今天。当天夜里,我梦见了冕。我送她去机场,她在梦里告诉了我航班的时间。醒来后发现那居然就是追悼会的时间,而在此之前我 并不知晓。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信仰,它很难用言语来解释。
11月14日,我参加了冕的葬礼。
我终于见到了她,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
我带去了小津安二郎的电影集一份迟到太久的礼物。
凄厉的哭声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冕妈紧紧抓住骨灰盒不原放手……
没有人愿意放手,但冕终究是离开了,离开了父母,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我们所认知的世界。
相信她也不曾离开,因为我们不会将她遗忘。

此刻,想起她
“小伙儿,你好好睡吧!”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我见过她两次,那都是在我的梦里。

当天(8月29日)

晚上要回上海,她一天都很高兴。我们说好了第二天要和公司同事去吃日本料理,然后去看“六零一”。 她很耐心地等我收工,等我卸妆洗澡,等我给车加油,等我买晚饭回来吃,等我收拾行李一起出发。
一路上她都在开怀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相当痛快。我早就习惯了她奔放式的乐观,并且深深被她感染。
她心疼我一夜未眠,让出了后排的座位方便我躺下睡觉:“小伙儿,你好好睡吧!”
我很快就睡着了,却不知是要去梦中找寻回忆里,她的影子。

一天前(8月28日)

我们完成了内蒙的拍摄任务,要和这片纯净的大草原告别了。她显得有些失落,坐在我身边,凝神望着车窗外的绿色。
她喜欢亲近自然,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她喜欢徒步穿越,背包旅行。她在旅途中认识了许多朋友,经历了很多故事,我永远是她最忠实的听众,因为我们志趣相投。
车渐渐远离了颠簸的山路,她在平稳的车厢里睡着了。我知道美丽的景色已经在她的梦中浮现——浅浅的微笑正挂在她的嘴边。

一周前(8月22日)

她今天一定感觉很幸福,即使她表现得相当羞涩。老袁给了她深情的一吻,虽然那只是庆生的玩笑,却也让我们看到她难得的满脸绯红。
谈及爱情,她也是滔滔不绝,不过话题总在她妈妈身上。阿姨秉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积极为她物色对象,希望女儿能够早日找到归宿。她却无动于衷,坚信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并且为了保证美食这一最大爱好而渴望得到一份不在乎外表的感情。
内蒙的夜空繁星满天,不知她会对星星许下什么样的愿望。我们只想托星星告诉她,幸福并不遥远。

一个月前(7月26日)

《射雕》开机了!
这两天把她忙坏了,白天要拍定妆照,要给艺人作采访,要联系媒体,晚上还要写稿发稿。不过我想她应该早已习惯并且乐在其中。之前十四个萝卜丝饼的纪录就是她在忘我工作数小时错过了午饭的情况下创造的。
她在饿晕的时候仍然不会忘记提醒我接受采访的时候不要驼背,不要傻笑,不要乱讲话,不要乱做表情,不要做太多手势,不要“人来疯”。她教育我的时候特别严肃,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我经常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每次她都说不管我了,但是每次又要把相同的话重复一遍。 在她的勤奋努力下,公司的企宣做得有声有色。我虽然嫌她烦,心里却觉得很踏实。

一年前(2005年)

我们是在大学生电影节的时候认识的。
第一次见她是在她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我是电影节颁奖嘉宾,她是接待人员。
让她负责接待工作非常合适,因为她太爱笑了,让我自以为很幽默,话越说越多。渐渐发现其实就她一个人在笑我,其他人都在笑她。我感激地说她是一个很真诚的人,她认真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笑。
结果我真的很好笑地在颁奖的时候摔了一跤,
从此对她印象深刻。
在拥有的时候就懂得珍惜,就不会害怕失去。
若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就算不上真正拥有。
但愿有一天,我们都可以无悔地放下。
如果歌声可以穿越时空,我希望她能够听到。
乘着我的思念,载着我的祝福。

生日快乐
晚上去吃面条了,今天是冕的生日。
听大人们说,过生日吃面条是可以长寿的,所以也叫吃长寿面。现在想到冕会有些难过,但时间不会太久,因为记忆里的她永远是那么快乐。她的快乐渗透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也作为她自己生命的一种延续。所以今天我吃的应该叫作“常乐面”。
我去了一家素菜馆,饭馆蜷缩在旺角某个商业中心的六楼,门面不是很大,生意却很兴隆。这个地方要不是我娘“佘赛花”陈秀雯推荐,还真不知道也找不到。我点了两个菜和一大碗面。服务员整理桌子的时候多放了一份餐具,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巧合吧。
两个菜都挺有意思,一条“鱼”和四个“蟹钳”。它们全是用素的材料做的,厨师花了很多功夫,从外形到口感都有八成像海鲜。以前在上海和北京也吃过几家素菜馆,也全都是这种假荤腥的做法。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看在眼里的和吃在嘴里的并不是一样东西,有点像望梅止渴。可看着满屋津津有味的食客,就知道这是个招揽生意的好办法。原本不吃素的人或许为此愿意尝试了;坚持吃素的人可以自欺欺人来这里换换口味又不会动摇了信念。
正因为大部分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忽略了内心的感受,我们这个世界才变得越来越不真实。我看着左边没有动过的餐具,想像着另一个极乐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活着的人肯定都没见过,所谓“极乐”也只不过是对现实失望,在心灵上有一份寄托罢了。我们真正要去追求的是什么?不是功名利禄,而是实实在在的幸福。
服务员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面条,很大一碗,足足够六个人吃的。汤料很清淡,只有豆芽、青椒、香菇,却是一碗非常纯正的素面。面条的形状是宽宽扁扁的,弹性十足,很有嚼头。汤不怎么鲜,却很可口,喝起来有点像东北的饺子汤。我筷不离手,碗不离口,几乎把那一大碗全部吞下肚去,这才是今天的主角。我吃得满头大汗,相当痛快。自从知道冕走了之后,我在吃饭的时候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我会把每道菜的名称、材料、味道在心里默念一遍,我总觉得冕能听见,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冕是个贪吃的女孩儿,但每次看她吃东西总是囫囵吞枣,都不晓得她知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我总是告诉她没有人会跟她抢。现在回想起这些,才明白跟她抢的不是别人,而是时间。如今我的食量很大,除了想多补充营养,让自己快点恢复,也想帮冕多尝些人间美味。奇怪的是,我体重的变化和食量的增加并不成正比,所以我总是怀疑她有分享到我的美食。
看着左边一尘不染的盘子,我突然想微笑。这是生命的密语还是神明的暗示?死只是生命的一种延续,是生死循环的一个过程。我知道她不曾离开,并且永远都在我们的身边。她过着让我羡慕的脱离凡尘,不受打扰的生活。
今天是她的生日,是吃面条的日子。

我和何老师的故事

与何老师的相识要追溯到1990年,那时我才年小学二年级。我就读的向阳小学开设了许多课外兴趣辅导班,一部分课程的老师是从校外聘请的,何老师便是其中之一。
那个时候我最想参加的是篮球班,可是太胖了,而且名额有限,我努力争取的结果是被全班同学取笑,无奈之下只好转投朗诵班。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何老师——很喜欢开玩笑的一个大姐姐。一向在课堂上挺直了腰板,左手握右手,老老实实背在身后的我,从来没想过原来在上课的时候可以那么无拘无束。在学校里因为遵纪守法而经常受到表扬的胡同学,也学会调皮捣蛋了,何老师拿我没有办法,却有很“纵容”我。后来她说那是为了让我解放天性,这是成为一名好演员的第一步。在朗诵辅导班最后一次活动结束后,何老师吓唬我,说我太皮了,要把我带去校长室告状,急得我哇哇大哭,却乐得她哈哈大笑。她说 她在少年宫开设了一个话剧班,如果我参加就不用去校长室了,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一个星期后,我与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儿一起去了少年宫。在路上我问何老师有没有要带她去校长室,她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从学校到少年宫差不多要走四十分钟,我那个时候爬六楼都喘得厉害,等见到何老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挑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下,拿出垫板肆无忌惮地扇了起来。“这位同学的名字叫胡歌,今天第一次来上课。”直到何老师向大家介绍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所有人都在乐呵呵地看着我。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这是我第一次在何老师的课上表现得那么害羞,一是因为环境陌生,二是班上的同学都比我大,他们戴的是红领巾,而我脖子上挂的还是绿领巾。
那天上课的内容是单人无实物小品练习,题目是去医院探望母亲。那些戴着红领巾的哥哥姐姐个个训练有素,都演得很好,轮到我的时候都快干了的衣服又被汗水浸湿了。为了不被抓去校长室,我硬着头皮上了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语无伦次地对着空气说完了准备了很久的台词,僵硬地完成了一连串前后不接、毫无逻辑的动作,最终换来了持续不断的哄堂大笑。那个时候真想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不过我想自己那么胖估计也会被卡住,还是会被大家笑话。
在经历了那次失败的表演之后,我很多年都没去过少年宫,对于校长室的恐惧也随着季节的转换而渐渐淡忘了。
五年级的时候上海教育电视台面向全市招聘“六一”节目的小主持人,何老师是考官,我是考生。那次见面很短暂,我仍然以胖子的姿态出现,不过艺术表现力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我问她还认不认识我,她说,不就是那个被她吓跑的胡歌嘛。
三年后我们又一次相遇,从那时起,我与何老师的联系不再中断,并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初二那年,我是学校的文艺骨干,为了能够在舞台上更好地展现新有一代中学生的风采(老师曰),我又回到了少年宫,报名参加了主持人辅导班,由于想要展现风采的同学比较多,我们上课的地点被安排在面积较大的卡拉OK室——也是何老师和她的学生排练话剧的地方。
那天,高昂的学习热情让我比上课时间早到了几分钟,推门而入看见几个人正在那里排练话剧。当我认出何老师的时候她正在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似乎某位同学的表演达不到何老师的要求,使排练的进度受到了影响。
“想不想来试试?”
“好啊!”在确定现场没有当年观看我表演“探母”的“红领巾”之后,我爽快地答应了。
试戏很顺利,我加入了何老师的话剧团,还认识了好朋友庞云和孙捷。
我们排的第一台戏《红手绢的故事》在当年的上海市第二届学生艺术节上获得了一等奖。从那时起,我对表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开始明白“演好戏要先做好人”的道理,我在话剧度过了学生时代最快乐的时光。除了在少年宫排练,我们也是何老师家里的常客,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何老师的老公小周叔叔——一个不平凡的男人。
这种不平凡的感觉最早是在何老师关于他的言谈中建立起来的,我们知道他是位医术高超的胸外科大夫,对艺术有非常专业而独到的鉴赏力,还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然而很多年后,当我听他说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对他的“不平凡”才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白布已经盖到她身上了,医生给出了死亡的结论。我摸了她的手腕,发现还有脉搏,知道还有救。我叫来医院各科的大夫想组织抢救,可是没有人愿意配合,因为他们都没有信心可以把她救活,又怕要承担责任。我对他们说:‘你们按照我说的做,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凭着这份坚不可摧的信念和难以想象的镇定,他把何老师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去年5月的某个晚上,一辆闯红灯的警车向一辆正常行驶的出租车拦腰撞去,出租车在空中翻滚了三百六是度后重重地咂在地上,而何老师正做在副驾驶的位置。经检查,她颅腔大量出血,内脏器官有不同程度的破裂,还有多处骨折。恢复意识后发现视神经断裂导致左眼失明,记忆部分丧失,语言和算术能力都有一定的障碍。
在得到了医生和小周叔叔的许可后,我约了庞云一同去探望何老师。虽然有人做伴,我们还是在病房外站立了许久,谁都不知道何老师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和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迎接我们的是小周叔叔,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人也瘦了。
何老师斜靠在病床上,身上绑了石膏,手上插着各种管子。她的头发被剃光了,脸色很差,没有一丝血色。她轻轻唤着我和庞云的名字,无力的眼神中透射出牵挂和 喜悦。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她说自己大难不死是上天的恩惠,她叫我们不要流泪,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强。她最惦记的是她现在的学生,他们正在准备一台话剧展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使整个计划都搁浅了。何老师说他们的戏已经排了一大半,有些学生今年就要毕业离开话剧团了,她很想完成大家的心愿,不希望让他们留下遗憾。我坐在床边默默看着眼前这个亲切又陌生的何老师。我被她深深感动,我看到了生命的顽强和存在的意义,我坚信她一定能在以后的生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有小周叔叔的细心照料,何老师恢复得很好。在她的关心和支持下,话剧展示如期举行。那天去了好多人,当然也包括拖着病体的何老师。她坐在轮椅上坚持看完了整场演出,我隐约看见了她湿润的眼眶。学生优异的表现是对她最大的鼓励,可惜她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地去感受,因为她的一个眼睛看不见了。但我知道此刻何老师的心里更多的是欣慰和幸福,因为她回到了学生中间,回到了她热爱的地方。那天我代表全体学生发了言,我说无论多大的灾难都不会影响我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生命的渴望。
去横店拍摄〈〈射雕〉〉之前,我又去探望了一次何老师,为了进行高压氧舱的治疗,她被转去了另一个病区。由于身体状况逐渐好转,前去探望何来势的人越来越多了,大部分都是她的学生,我和庞云进屋的时候,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何老师已经可以大声和我们说话了,虽然口齿还不是很清楚,她自嘲说,醒过来以后突然发现自己变成台湾人了。她的乐观使她看上去精神很好,脸色红润,人也胖了一些。她和我们讲了许多关于她儿子的有趣故事,逗得在场所有人都捧腹大笑,我很高兴看到一个那么积极开朗的何老师。小周叔叔坐在一边不怎么说话,他始终微笑着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意。我跟何老师说,这次多亏了小周叔叔呢。她望着身边那个不平凡的男人,幸福地2说,她的第二次生命是他给的,她会用一辈子去报答。
“我一直跟你们何老师说,不用报答我,不论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医生,那都是我应该做饿。爱是不求回报的,你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大家的关爱,以后等你好了,你可以把这份爱传递出去,传递给需要帮助的人。”小周叔叔因为不好意思,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床单,可是他的话却深深印刻在了我的心里,那是一种多么伟大的情操,我又一次被他的不平凡所折服。“何老师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更重要的上心理的恢复。”他看着何老师意味深长地说,“人不能脱离社会,你还是要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到时候会面临很多现实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小周叔叔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我脑海里最清晰的记忆,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善意的暗示,将它们化为一种力量植入了我的体内。
不久之后,命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交集,同样的灾祸降临在了我的头上。朋友们都为我的无畏和豁达敢到骄傲,我明白那都是我认识一位好老师,还有她那位不平凡的男人。
回到上海后,我接到庞云的电话,他说要过来揍我一顿。我说自己都出车祸了,怎么他还要揍我。他责怪我出事后不给他们打电话报平安,还把何老师急哭了。我赶紧给何老师打了电话,告诉她“名师出高徒”。她要来看我,我行动无碍,坚持去探望她。
再次见面真可谓白感交集,眼前的何老师已与常人无异,只是体质还比较虚弱。我感谢她和小周叔叔在无形中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她说在我身上看到了奇迹,让她相信未来会很美好。谁都没想到师生之间会以这样的形式去验证教学相长的益处。何老师说住在家里的感觉和医院的很不一样,一个人回到显示要独自去面对很多东西,包括无孔不入的寂寞。她开始写作,可以帮助她审视心灵,并记录下可贵的感悟与收获。“灾难对于愚蠢的人是无底深渊,对于聪明的人是巨大的财富。”这是友人送给何老师的话,现在她有转赠给我。
我见到了他们可爱的儿子周可人,小家伙才念五年级,却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他在病房忍着眼泪给妈妈唱歌,他独自一人去广州参加台拳道比赛,只为了去发泄埋藏太旧的悲伤,他很少在妈妈面前哭,因为他要比妈妈更坚强。
小周叔叔说车祸前他们都忙于各自的工作,给家庭的关爱和时间都太少了。这次不寻常的经历让他们意识到了什么才是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他们现在更懂得生活,更热爱生活了。
每一次与何老师见面都让我感到自己活得更加深刻了。很感谢上天把我们两个都留了下来,虽然留下来意味着要去面对和承受更多的苦难,但生命却赋予了我们更多的内涵,让我们并肩前行。
最近我们成立了一个“腐败俱乐部”,口号是“将腐败进行到底!”何谓“腐败”?腐伪志,败虚像也!内心的清澈能够让我们感受到一个真实的世界。

歌者莫姓胡?

我对唱歌从来就没有什么自信,可是偏偏从小到大还一直在唱,不仅如此,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还有出专辑的打算……

胡乱唱歌

念小学的时候,音乐老师把我拽进了合唱团,她说我叫这个名字怎么可以不唱歌!?但她忘了我姓“胡”,不姓“高”。正好那时侯语文老师给我们讲了“滥竽充数”的故事,让我在合唱团找到了合适自己的位置,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混”!反正是合唱,几十号人我随便动动嘴巴唱得不好也没人知道。不可思议的是两年后,学校老师推荐我去报考上海少儿电声合唱团,更出人意料的是我居然考上了,估计又是名字的缘故。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接受“正规”的声乐训练,所谓“正规”,也就是每个星期都要去上课。稀里糊涂学了一年多,也没学明白唱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被推荐去报考上海乐团好小囡合唱团。
上海乐团的考试相当专业,除了测试唱歌和乐理,还有五官科医院的医生检查声带。我“混”在考试的人群里,感觉自己没什么希望,身边的同学看上去都很有实力。我唱了一首《可爱的家》,声音响亮是我唯一的表现方式,因为妈妈一直提醒我要把声音放出来,不要憋在喉咙里。一曲唱罢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待考官的评语。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女老师笑呵呵地跟我说,唱歌不是声音越大就越好听,你要好好学。回家的路上我跟妈妈说肯定没戏了,老师让我学好了再来考试,妈妈却说也有可能是让我进了合唱团再好好地学习。妈妈说得没错,几天之后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但那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却因为我的升学考试而不得不放弃,为了能考上重点初中,我需要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文化课上。
从此我的歌唱水平就一直停留在非常业余的级别,中学仍然混在学校合唱团,居然还混了个团长当,却丝毫没有找到唱歌的感觉。大学里倒是有一对一的声乐课,但美声如何转换到通俗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做了艺人没有任何准备就被拉到棚里录音还要唱现场,总是感觉力不从心对不起听众。一直都想拜个师傅好好地学,奈何没有时间。终于老天关上了一扇门,又为我打开了一扇窗,在养伤休息的这段时间,我认识了潘老师。

拜师学艺

很多年前我就在朋友口中听说过“潘胜华”这个名字,他在音乐圈中鼎鼎有名,因为上海的许多优秀歌手都是他的学生。一直有心去拜访,却听说这位老先生很有个性,只在家里授课,不会轻易招收弟子,而且拒绝短期培训,尤其是对于学了几课就想出去出唱片的。长期的遗憾却因为车祸发生了改变,不能空空地过日子看着时间白白地流走,在唱片公司的引荐下,我和潘老师终于见面了。
潘老师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严肃,却像极了金庸笔下的老顽童。他说唱歌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怎么可以板着面孔。还好试了音后,说我有得救,凑合凑合收我为徒,但必须先约法三章,务必保证有足够的上课时间,不可急功近利。我说您放心,以我的水平也不可能急功近利,他三声大笑后,送了我一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能着急,但也要有紧迫感。就这样,我幸运过关了,成为他的学生。
潘老师有个怪习惯,他收徒只收三课学费,之后你要给他学费他翻脸不认人,那天我们硬塞的结果是差点被他踹出门。潘老师的理论是,他教学并不为了赚钱,只是为了体现自我价值。他毕生的愿望是能够成为一名歌唱家,由于各种原因最终没能实现,他把自己多年来对音乐的执着贯注到学生的身上体现,学生为他实现梦想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除了教唱歌,潘老师偶尔会高谈阔论他的女人经,让我获益良多。赴韩国手术的那几天,潘老师天天给我打电话,喧寒问暖,一下飞机,立刻接到他的来电,要我明天马上回去上课,片刻不容。名师只能出高徒,我会努力。
在潘老师的谆谆教导下我逐步告别“胡乱唱歌”的时代,原来能不能唱好歌和名字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能只靠着天赋,勤奋才是让你迈向成功的关键。这下子我明白了,依赖着空虚的外表不能让我走得更远,唯有内在的修习将之转化成实力才能让我的人生更加踏实。

被遗忘的角落

我梦见自己走进一条阴冷潮湿的小巷,惨淡的月光洒不到尽头,我隐隐听见正阵阵哭声深处传来。循声摸去,我发现一个南海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哭泣?”
他似乎又惊又怕,把头埋进瑟瑟发抖的身体里,一言不发、、、、、、
当我意识到底他是谁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并且有可能永远不会离开。
在去年8月的一场劫难,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她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间。激烈的冲撞也中断了一个人的事业,他失去了真实的外表,但得到了全世界的关爱和祝福。还有一个人,他渐渐远离了我们的视线,他在悲痛与自责的泥淖里无法自拔。
前些日子我终于在上海见到小凯了,那是车祸发生八个月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低着头不敢正视我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我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他,那只是一场意外。他说冕妈也原谅他了,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这是我一直都担心的事情,他还很年轻,我不希望他接下去的人生要背负如此沉重的包袱。我让他看着我说话,不要像个大姑娘,他终于笑了,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但僵硬的笑容里却充满了内疚。我努力找了些轻松的话题,可气氛依然那么凝重。
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再说什么,却给我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可以为我做些什么。我让他多做善事,每天坚持。他答应我的语气很坚定,我知道他一定能够做到,他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能够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找回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有期徒刑六个月,缓期两年。”这是法院对小凯的最终判决。
公司的同事告诉我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要两年里没有不良表现就可以免去牢狱之灾。如果一定要给他一个惩罚,我想这已经足够了。在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刻,他更需要的是大家的宽容和体谅。